青灰色的巨石城墙，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蟒，静静卧在辽阔的平原之上。天色将暗未暗，暮色四合。
李绩带着李瑞，终于从荒僻的黄山赶到了最近的县城——谷县。
这也是无奈之举。在清风观那一战打得是痛快淋漓，可代价是道观彻底塌了，剩下的残骸也被大火烧得七七八八。直到此刻，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——家没了！
为了避免露宿荒野，也为了找人修缮道观，他们只能选择来这谷县寻人。顺便，也好好采买些物资，再雇些得力的奴仆。
之前清风观里那伙人，个个心思浮动，朝不保夕，谁有心思琢磨这些？再加上郭康“贴心”地留下了一瓶“辟谷丹”，才让这群没吃过苦头的少爷小姐勉强撑了下来。但现在……
李绩表示，苦头他当然能吃，但既然有条件，何必强行去啃那馊窝头？
早已化身应声虫的李瑞对此自然毫无异议。地主家少爷的日子？他做梦都想试试！
此时天色已晚，城门早已紧闭。好在谷县只是个小县城，城墙不过两米来高。李绩随手一提李瑞的腰带，足尖轻点，便如大鸟般轻松跃过墙头。动作干净利落，悄无声息。
墙根下巡逻的衙役瞥见这一幕，眼皮都没抬一下，权当没看见。
李绩对此习以为常，倒是身旁的李瑞惊魂未定，落地时还踉跄了一下。李绩拍了拍他的肩膀，以示安抚。这也不能怪他，虽然经历了郭康失踪和清风观血战，李瑞有所成长，但时间太短，又没怎么接触外界，骨子里还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农思维。
“要学会适应，”李绩淡淡道，“日后你若修行有成，回到家乡做个土皇帝，也并非难事。”
“是！李师兄！”李瑞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。这个他懂！他们村的村长家，据说祖上三代前就出过修仙者，所以才能稳稳当当地坐在那个位置上，住着大宅子，从不用下地干活！
李绩满意地点点头，目光投向不远处。一个身形高大、身着黑袍、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人正略显不安地站在那里。李绩朝他招了招手。
对方见状，明显松了口气，连忙小心翼翼地快步走近。
“见过少侠！”黑袍男子抱拳行礼，同时隐晦地比划了一个江湖切口手势。
李绩一看便知，对方这是把他们当成来“化缘”的了。这也不奇怪，他前世练气后期为求突破圆满，也曾效仿话本小说玩过“红尘炼心”，自封修为，仅凭强悍肉身在无灵之地闯荡过一段时日，对这些江湖规矩门儿清。
只是……当初那场“大侠梦”的结局，不知怎地就歪成了“浪里白条”，还平白多了些血脉后裔……李绩略微分神，思绪飘回那段荒唐又有些怀念的岁月。
他屈指一弹，一道无形气劲精准地射中对方腰眼穴。黑袍男子浑身一震，原本因紧张而微躬的腰背瞬间挺得笔直！
“先天宗师！如此年轻的先天宗师！”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宁云脑海中炸响！他心中骇然，本想再次恭敬行礼，又怕多余的动作触怒这位深不可测的年轻宗师，只得再次抱拳，姿态放得更低，语气也愈发恭敬：
“在下宁云，添为本县捕头。不知宗师驾临，有失远迎，罪过罪过！不知宗师有何吩咐？在下必当竭尽全力！”
他原本只是听手下禀报，说来了两个武功高强的年轻人翻墙入城，想过来“讲讲规矩”，顺便探探底细。哪知走近了才惊觉对方的“年轻”远超想象，正自为难，结果却比他预想的还要夸张百倍！
“不必多想，”李绩语气平淡，“老夫来此，只为招募些仆役工匠，修缮山中一处清修之所。”
说着，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早已准备好的线装册子，随手抛给宁云。
宁云连忙双手接住，带着疑惑翻开几页。只看了片刻，他眼中便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！这竟是一门他只在传说中听闻过的顶级武技！他强压激动，再次深深抱拳，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：
“宗师放心！请先在寒舍歇息一夜！明日一早，在下必将所需人手、物资，一应准备妥当！”
“嗯，你去安排吧。”李绩微微颔首，示意对方派人带路，并补充了一句，“备一桌酒席。”
他送出的，不过是前世浪迹江湖时随手得来的一本武技。在他眼中不值一提，但放在凡人武者之中，绝对是顶尖货色——练至大成，甚至能威胁到练气前期的修士！
一夜无话。没有预想中的伏杀，也没有下毒之类的龌龊勾当。李绩和李瑞在宁府享用了一顿丰盛的酒席。两人食量惊人，几乎吃光了相当于二十个普通人的份量，其中李绩一人就包揽了十五份。席间婉拒了管家安排的“贵客”待遇，李绩便早早回房歇息。
只是在回房时，他眼角余光瞥见李瑞正一脸兴奋地和宁府管家热络地聊着什么。
……
天光尚未破晓，李绩便已自然醒来。他盘膝坐于床上，挥手一道柔和的劲风推开窗户，迎着微凉的晨风，开始了每日的吐纳功课。
直到日上三竿，他才缓缓睁开双眼。没有小说里描写的那种“精光一闪”，他只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，心中默默盘算起来。
“如今我需兼顾《望月诀》的打磨，根基稳固，突破练气一层……至少还需十个月之久……”他无数次推演过这个结果，此刻再次确认修行无误后，思绪转向了此次下山的真正目的——天赋神通【吞命】！
清风观一战前，他可是特意将【吞命】的异力加持在了那几张风刃符上！
现在，是检验收获的时候了！
方才的吐纳，除了积累元精，他大半心神都沉浸在感知【吞命】的消化过程上。直到此刻，第一缕被完全吸收的异力才反馈回来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极其细微的特殊感觉在体内一闪而逝。李绩凝神内视，仔细体察周身变化，却并未发现明显异常。他起身走到床头柜前，拿起一面青铜镜，运转“相面之术”，对着镜中的自己仔细观察起来。
“……天寿九十六，增了两载……不过我特化的先天武道本就能活百岁左右，这点增益，聊胜于无……”
“……天资中等……似乎……提升了一丝？”
最终，他凭借敏锐的直觉，伸手细细抚摸自己的骨骼关节，才终于确认了【吞命】带来的提升所在——竟是根骨资质有了极其微弱的增强！
“啧……这点提升，好像……没啥大用啊。”李绩咂了咂嘴，有些失望。随即，他心念一动，不再压制，将【吞命】的消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！
【吞命】作为天赋神通，或者说源自“饿鬼道”魔神的权柄，在觉醒之初，他便知晓其部分规则。其中关键一条便是：想要获得目标的天赋神通，必须耗费时间细细“消化”其生命本源；而若只想汲取其修为，则无需压制，放任【吞命】自行运转即可。
之前他对郑晟等人慢工细活，就是想看看能否从这几个“上等天资”的家伙身上“拔”出点有用的天赋。结果……令人失望。
此刻没了压制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，其余四人的部分修为便被【吞命】彻底炼化、吸收。
“嗯……”李绩闭目感受着丹田气海中增长了一丝的元精之气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，“再稍加打磨一番，明日便可尝试冲击练气一层了！”
他推门而出，一眼便看见天不亮就候在门外的仆从。
“附近可有香火鼎盛的寺庙或道观？”李绩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黄澄澄的金子，在仆从眼前晃了晃。
“知道！奴知道！”那仆从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，一见金子，瞬间精神百倍，眼睛瞪得溜圆，小心翼翼地接过金子，忙不迭地将他所知一股脑倒了出来：“……咱们谷县寺庙道观有六七家，但要说香火最旺的，那肯定是城东的小林寺！爷您一到那儿，光看那人头攒动的架势就明白了！”
李绩满意地点点头，挥手让他退下，并吩咐道：“去把李瑞叫来。”
“师兄！您找我！”不一会儿，李瑞便神采奕奕地小跑过来，脸上还带着几分兴奋过后的红晕。
“看样子，昨夜休息得不错？”李绩本打算调侃他几句，目光一扫，却发现对方元阳未泄，不由得略带赞许地改口道，“身处陌生之地，又是在他人府邸，你能有此定力，倒是难得。看来，有些话我也不必多说了。”
被自己最敬重的师兄夸赞，李瑞心中喜悦难抑，强自镇定道：“师兄您就是最好的榜样！师弟不过是……拙劣地模仿一二罢了。”
李绩拍了拍他的肩膀，不再多言。有这份心性和执行力，正好可以好好“使用”这份劳动力了。
“你拿着这两张符，”李绩凑近李瑞耳边，低声交代了一番任务细节，“……去小林寺，如此这般……”
交代完毕，李绩便转身去见宁云。他得去确认一下自己所需的工匠仆役和物资是否真的备齐了。
宁云姿态做得十足，看着也不像蠢人，但人心隔肚皮，谁知道会不会动些小心思？特别是黄山那片地界还是郭康选的，由不得他不加倍小心。
“万一惹上什么因果牵连，那才叫麻烦……”李绩心中思忖着，忽然一丝灵光闪过，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，但再想深究时，那念头却如同游鱼般溜走，再也抓不住了。
……
李绩刚踏入大厅，宁云便立刻迎了上来，身后还跟着一位容貌清丽、气质温婉的少女。
李绩的目光在少女脸上停留了一瞬，带着几分纯粹的欣赏。但也仅此而已。他前世阅尽繁华，这等姿色在他眼中不过是寻常花朵，实在提不起太大兴致。若是一丛争奇斗艳的鲜花，或许还能让他驻足片刻。
“大人，您要的工匠、仆役、车马、粮米、布匹等一应物资，都已备齐，就在门外候着。”宁云恭敬地先汇报了正事，这种能抓住重点、懂得照顾对方关切的能力，也是一种本事。
“这是小女，宁无缺。”见李绩没有立刻去查验的意思，他才侧身介绍身后的少女。
“无缺见过公子。”少女盈盈一礼，声音清脆，举止得体。见李绩只是微微颔首，并无多言，她便识趣地告退了。
“你想让我收令嫒为徒？”李绩开门见山。昨夜他立了个“返老还童”的武林前辈人设，宁云这番举动，目的不言而喻。
“前辈法眼如炬！”宁云顺势就想打蛇随棍上。
“江湖风波险恶，”李绩却干脆利落地摆了摆手，语气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淡漠，“老夫不过是个想图清净的老头子，早已断了收徒传艺、沾染因果的念头。此次前来，也不过是想在黄山寻个僻静地方，了此残生罢了。”
他这话半真半假。经历了魂魄被他人占据这等离奇遭遇后，李绩早已悟透：在自身力量不足时，任何额外的关系纽带，都可能成为沉重的负担。想想前世，若非他闭死关前，妻子已逝，姬妾也早已妥善安排，此刻他恐怕还得担心头上是否绿意盎然。
见李绩态度如此决绝，宁云脸上难掩失望，却也不敢再多言。只是在听到李绩提及“黄山养老”时，他眼神深处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。
李绩正沉浸在些许感慨中，并未留意到宁云这细微的变化。确认所需物资人员都已齐备，他便不再停留，坐上宁云准备好的马车，带着一队工匠仆役和满载的物资，缓缓驶离了谷县。
……
即便有马车代步，速度也远不如李绩二人来时迅捷。直到天色再次擦黑，李瑞才风尘仆仆地追上了车队。
“师兄！”他脸上带着完成任务后的兴奋，快步靠近李绩所在的马车。
李绩不动声色地从他手中接过一个厚实、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香囊，同时递过去一个小巧的玉瓶。
他拍了拍李瑞的肩膀，示意对方先服下玉瓶中的“辟谷丹”稍作休息。
李瑞这才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疲惫感涌上心头，并非肉体上的劳累，而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与刺激。白天在小林寺的所见所闻，以及他所做的事情，都远超他以往的认知，这让他对能轻易驱使这种神奇力量的李绩，油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崇拜之情。
对于李绩的吩咐，他自然言听计从。服下辟谷丹后，强烈的倦意袭来，他随便找了辆空着的马车，倒头便沉沉睡去。
李绩则特意寻了一辆无人的马车钻了进去。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香囊的系绳，只打开一个小口。顿时，一缕缕柔和的金色光芒从袋口逸散而出！光芒中似乎还夹杂着无数细碎、虔诚的祈祷低语！李绩眼疾手快，立刻收紧袋口，才没让这些蕴含着信仰之力的金光彻底逸散逃逸。
“很好。”李绩眼中闪过一丝满意。
这特制的香囊里，存放的正是他自创的“香火符”。顾名思义，此符专用于收集、储存香火愿力。其制作难度和效果，都远非郭康留下的粗劣画符之术可比。为此，李绩几乎耗尽了手头剩余的灵砂，才堪堪制成了两张。
“待我突破练气，便可着手修行‘封神术’了。”李绩心中盘算着。
这“封神术”，名字听着唬人，实则只是李绩将郭康留下的《赦神术》去芜存菁、剔除暗藏陷阱后，重新推演改良而成的一门实用法术。
但真正让李绩欣喜的，并非此术本身。
“待到成功敕封出‘天地人’三尊神祇雏形，我便能借助神祇的视角与感悟，来辅助参悟那晦涩艰深的‘星斗神数’了！”
法术与法术之间，功法与功法之间，差距犹如云泥。
对于郭康留下的那些法术，李绩一点就透，一学就会，甚至能青出于蓝。但面对手中这部疑似源自某门大神通的残篇——“星斗神数”，他依旧如同仰望星空的凡人，感到深深的无力。
苦思冥想一个多月，进展却微乎其微后，李绩便明白，按部就班地走正道，他怕是死路一条。
好在，天无绝人之路！
在李绩坚持不懈的苦修下，他还是得到了突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