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。殿内只剩下她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声,还有那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。
完了。
她呕血了!就在萧墨面前!就在他刚刚说出“殿下今日之举,与传闻大相径庭”这句充满试探和审视的话之后!
什么“好色荒淫”、“骄纵愚蠢”的伪装,什么“废柴草包”的人设,都被这一口突如其来的黑血冲得七零八落!一个被酒色掏空的草包,绝不会有这种深入骨髓的阴毒症状!
她猛地抬眼,目光像受惊的箭矢,直直射向依旧跪在几步之外的萧墨。
萧墨甚至忘记了自己跪着的姿势,身体因为震惊而微微前倾,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似乎想上前,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钉在了原地。
凤凌曦的脑子在剧痛和眩晕中疯狂运转。装晕?不行!萧墨是医者,一眼就能拆穿!继续演草包?一个吐黑血的草包?鬼才信!承认?她拿什么承认?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
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窒息的压力碾碎时,萧墨动了。
他不再犹豫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砖上迅速起身,几个箭步便冲到了软榻边。
“殿下!”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,完全褪去了平日的温润,只剩下医者面对重症时的决断,“屏住呼吸!勿要吞咽!”
他的动作快得惊人,一手迅速托住凤凌曦软倒下去的后颈,另一只手的手指已经闪电般搭上了她沾着黑血的右手腕脉。指尖冰凉,力道却沉实,如同铁钳,牢牢扣住了她试图挣扎的手腕。
“你!”凤凌曦惊怒交加,想呵斥他放肆,可刚吐出一个字,喉头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腥甜上涌,眼前阵阵发黑,浑身脱力得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,只能任由他施为。
萧墨的眉头在指尖触碰到脉搏的瞬间就死死拧成了一个结,他的指尖在她腕间几个细微的寸口处飞快地移动按压,动作精准而迅疾。
“怎么会…”他低语出声,带着难以置信的惊疑。
“放开…”凤凌曦艰难地挤出两个字,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。
萧墨仿佛没听见她的挣扎,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腕,动作却未停。左手飞快地探向她的颈侧动脉,右手拇指带着一股巧劲,强硬地撬开了她紧咬的牙关!
“唔!”凤凌曦猝不及防,被迫张开了嘴。
萧墨俯身凑近,仔细审视着她口腔内壁和舌苔的颜色,甚至深深嗅了一口她呼出的气息。
“跗骨…”他直起身,声音低沉沙哑,“殿下所中之毒,名为‘跗骨’。此毒阴寒刁钻,如蛆附骨,非一日之功,至少已潜伏月余!”
月余?
禁足令才几天?这意味着下毒者在禁足令之前,在她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三皇女时,就已经对她下手了!
是谁?如此处心积虑,要置她于死地?是府里这些“美人”?还是府外那些恨不得她死的敌人?亦或是那金銮殿上高高在上的某位?
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交织在一起,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,连牙齿都开始咯咯作响。
“殿下勿动!”萧墨低喝一声,不再多言,动作快如闪电。不知何时,一个古朴的青色布卷已经摊开在软榻边的小几上,里面密密麻麻插满了长短不一的银针。
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根三寸长的细针,毫不犹豫,精准无比地刺入凤凌曦头顶的百会穴!动作快、稳、狠!
“呃…”一阵尖锐的刺痛伴随着强烈的晕眩感袭来,凤凌曦闷哼一声,眼前一黑。
紧接着,是眉心、颈侧、胸口、手臂。萧墨下针如风,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。
剧痛如同潮水,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。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,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。
她死死咬着下唇,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,才勉强抑制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痛呼。身体像是被无数根无形的丝线拉扯着,在极致的冰冷和强行注入的温热气流之间痛苦挣扎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肆虐的剧痛和翻涌的腥甜终于被强行压制下去一些,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得像一团棉花,但至少那股要命的窒息感和撕裂感减轻了。
萧墨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手指依旧稳定地捻动着最后几根留在穴位上的银针。他取过纸笔,笔走龙蛇,飞快地写下一张药方,墨迹淋漓。
“此毒刁钻,根深蒂固,需徐徐图之,不可操之过急。”他将药方递给闻声小心翼翼蹭进来的小桃,声音带着施针后的疲惫,却依旧清晰冷冽,“即刻去抓药,三碗水煎成一碗,两个时辰内务必让殿下服下!”他的目光转向脸色灰败、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凤凌曦,语气加重,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:
“殿下近日需绝对静养,平心静气,切莫动怒,尤其…”他微微一顿,那双刚刚经历过剧变、此刻沉淀着复杂情绪的眼眸,深深地看了凤凌曦一眼,声音低沉了几分,清晰地吐出三个字:
“禁房事。”
“……”凤凌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,苍白的脸颊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上一股滚烫的血色。她猛地抬眼瞪向萧墨,却撞进他那双坦荡的眼睛里,里面只有纯粹的对病情的告诫,没有丝毫狎昵。
可越是这种纯粹的专业,配上“禁房事”这三个字,在这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、满室血腥和阴谋气息的寝殿里,反而生出一种极其荒谬又令人窒息的暧昧和尴尬!
她张了张嘴,想骂人,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。脸上火辣辣的,不知是气的,还是羞的,亦或是两者都有。
萧墨似乎并未察觉她的窘迫,或者说,他刻意忽略了。他收好银针,动作利落。临走前,他站在榻边,目光沉沉地落在凤凌曦那张褪去所有伪装、只剩下惊悸、疲惫和一丝未褪红晕的脸上。
“殿下好生歇息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越,却比往日低沉了许多,“这毒…墨定会尽力。”
他深深看了她一眼,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医者的审视,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承诺。
随即,他不再停留,转身,月白的衣袍在昏暗烛光下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,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殿,轻轻带上了沉重的殿门。
“咔哒。”门扉合拢的轻响,像是一个休止符。
寝殿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。浓重的血腥气还未散去,混合着残留的药草苦涩和熏香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。
凤凌曦无力地瘫软在软枕上,冷汗浸透了里衣,冰凉地贴在皮肤上。身体被银针强行压下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重新涌上,意识开始模糊。
可萧墨临走前那深深的一眼,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混乱的脑海里。
“跗骨”毒…月余…禁房事…
还有那句“墨定会尽力”…
尽力什么?尽力解毒?还是尽力探究她这具躯壳里,到底藏着什么秘密?
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缓爬升,让她即使在温暖的锦被里,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
他起疑了。
而且,这疑心,恐怕再也压不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