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夜雪压枝,天光却分外澄澈。
姜璇裹着淡粉色斗篷,领口一圈白绒毛衬得她小脸粉嫩。
她像只欢快的小兔子,在雪地里蹦蹦跳跳。
“小君,等等我呀!”
若画在后头举着手炉,一边追一边抱怨,“您怎么又跑起来了?掌令夫人说了今日私塾开课要端庄娴静的!”
“知道啦知道啦!”姜璇回头做了个鬼脸“这不是还没到嘛!“她转身时没注意脚下,突然一个踉跄。
“小心!”若扇眼疾手快拽住她衣袖,“您要是摔成小花猫,待会儿怎么见先生?”
三人笑作一团,雪地里留下两条歪歪扭扭的脚印。
转过回廊时,若扇连忙替她拍去斗篷上的雪粒:“小君,该收着性子了”
姜璇立刻挺直腰板,熟练的摆出副娴静模样。
远处,长廊下的姜域正低头整理袖口,眼看离私塾只剩几步之遥,对身旁抱着书箱的苍佩轻声道:“待会坐最后排”
“是”
忽然一声嚣张的喊叫打破宁静:“喂!前面那两个,过来”
姜域微微侧头,只见不远处石阶上立着个少年,穿着玄色劲装,肩上的流苏披风随风飘动,头上也缠着与他相同的抹额,身姿挺拔,目光凌厉。
少年约摸十七六岁模样,却气势十足,双手环胸,神色张扬,眼神上下打量着他
苍佩慌忙行礼:“七少君安”
姜渡根本不理睬他,只盯着姜域,唇角勾起挑衅的弧度:“见了本少君不行礼?”
“七少君,这是六少君,昨日刚......”苍佩的解释被冷笑打断。
“原来是六哥啊。”姜渡三步并作两步跃下台阶“听四哥说你从九幽回来......”
他步步逼近,眼神里忽然多了几分跃跃欲试。
“那不如,让我试试你的身手?”
姜域神色不动,垂眸轻叹。
“七弟若想,尽管。”
话音刚落,姜渡突然一个疾冲,几乎是贴地掠来,脚尖一点,骤然跃起,直扑姜域面门。
姜域侧身,拳风擦耳而过。
姜渡冷笑,变拳为爪,五指如钩扣向咽喉。
姜域后仰,发丝被劲风带起,人却已滑出三步外。
“哟?”姜渡回身,不怒反笑,“躲的挺快”
说着猛地一抽腰间短弩,“嗖”一声,一支练手弩箭直逼姜域咽喉
姜域偏头,箭尖擦过颈侧,钉入身后梅树,震落簌簌积雪。
未等喘息,姜渡已腾空跃起,披风如鹰翼展开,一记鞭腿横扫太阳穴!
姜域矮身,躲过。
“只会躲?”姜渡落地讥讽,一击不中,又疾扑上前,一脚自下而上踢向姜域胸膛
这一脚狠厉而蓄势,若照常规反应,姜域只需后撤半步或侧身一转便能避开。
可他偏偏没动。
这一击结结实实撞在他胸口,他闷哼倒飞,摔进雪堆,乌发散乱,唇边溢出一丝鲜红。
“六少君!”苍佩惊得魂飞魄散,跌跌撞撞冲上去。
姜渡却已经先他两步,站在姜域身前,眉眼轻挑,睨着眼睛,语带轻蔑:
“也不过如此嘛,我还以为你能接住呢”
雪地上,姜域捂着胸口轻咳,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。
他艰难地抬眼,看向姜渡,那眼神深处,痛苦之下竟翻涌着一种奇怪甚至是愉悦的光:“七弟...力道不错。”
“哼!”姜渡被那眼神刺得一激灵,心头莫名烦躁,下意识想反驳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,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某种圈套。
他狐疑地盯着姜域,“你故意的,对吧?和我装什么呢?”
姜域又咳了两声,唇边的血丝更明显了些,他看着姜渡,眼神变得有些无奈,又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,低声道:“你若不出手狠些……又怎肯罢休?”
这句话,竟让姜渡怔了一瞬,像一把钥匙一样,瞬间点破了姜渡潜意识里的焦躁…
他就是想看对方狼狈,想看对方屈服,甚至想看对方流血求饶…
突然他忽然觉得后背发凉。
“姜渡!”
一声娇喝炸响。
姜璇提着裙摆疾步而来,小脸气得通红,身后还有若扇她们着急的提醒:“你又欺负人!”
姜渡一听这声音,立刻神色一变,下意识后退一步,收了拳脚,将弓弩藏到身后,姿态一秒收拾整齐,嘴里还嘟囔:“倒霉……”
姜璇已经蹲在姜域身边,小手轻拍他背上的雪,声音软了几分:“六哥疼不疼?”
姜域虚弱地摇头,忽然剧烈咳嗽起来:“无妨...七弟年纪小,闹着玩...”
“他都把你踢出血了!”姜璇转头瞪向姜渡,“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二哥!”
姜渡瞬间瞳孔剧缩“你敢?!”
“私自斗殴本就不对,我怎么不敢?”
姜渡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,这时,姜域却轻咳两声,低声打断:
“一点小伤,小妹不必为我同七弟伤了和气”
“况且七弟年纪尚小,出招便能有这般的力道,是可塑之才,该夸”
此话一出,在外人眼里便是兄长在包容一个顽童的恶作剧。
姜璇向姜渡微蹲行礼后便扶着姜域离开了,当姜渡终于看清姜域脸上神情时,发现那人居然在笑?!
姜渡:“……”
他直接气笑了,一脚踹飞积雪。
苍佑小声提醒:“七少君,您耳朵...”
“闭嘴!”姜渡捂住通红的耳朵,“这件事谁敢说出去,本少君扒了他的皮!”
私塾内,书声琅琅。
姜璇瞥了眼身旁空着的座位,小声叹气:“又闹脾气……”
“砰!”
门被猛地推开,姜渡大步跨入,披风一甩砸在案上,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。
讲台上的夫子抬眼看了他一眼,略有不满:“七少君,迟了”
“回夫子,雪堵了路“姜渡梗着脖子答。
“雪再大,也当早行。”一道温润嗓音从堂后传来。
姜渡一僵,转头就对上了屏风后姜璨的目光,见平时事务繁忙的二哥难得来监课,顿时蔫了:“是,二哥教训的是。”
只见姜璨向夫子微微颔首示意他老人家继续。
夫子冷哼一声:“那便听好了,今日课讲《御权章》。先问你们一句,何为权力?”
他扫视全场,目光点定:
“七少君,你来说。”
姜渡这下精神了。
他站起身,清了清嗓子,义正辞严地道:
“权力者,主势也!执掌生杀之柄、律令之器、握国纲之骨,是令万众从命,使天下归一之力!”
夫子抚须点头:“不错!虽性顽,却明纲纪。”
姜渡听得心里一喜,目光迅速飘向后方的姜璨,见他微微颔首,嘴角立刻翘了起来。
“六少君”夫子突然点名。
“在”姜域缓缓起身,动作间牵动了胸口,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,但站得依旧笔直。
他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平稳地传入每个人耳中:
“学生以为,权力,非主势”
堂上骤然一静。
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他,包括姜璨也投来了探究的目光。
姜域仿佛没感受到那些目光,继续说道:
“它是旁人之恐,非己之愿”
“是欲望缠绕众生之后,留给人最沉重的一柄刀。”
“执刀者看似掌控一切,实则亦被其束缚,稍有不慎,反噬己身”
“荒谬!”夫子脸色勃然变色,猛地一拍桌案,震得笔架都跳了跳,“黄口小儿,安敢妄议圣贤经典!”
“《御权章》开宗明义,权力乃统御万方之基!你此言,是谓先贤所言皆虚妄耶?简直离经叛道!”
堂上顿时响起压抑的嗤笑声和窃窃私语。
姜璇急得小脸通红,刚想站起来反驳,姜域却先一步开口了。
他面对夫子的怒火,非但没有退缩,反而微微躬身,姿态恭敬
“夫子息怒,学生不敢质疑经典,只是体悟有别。”
“敢问夫子,《御权章》后篇有云:权柄如渊,持之者慎,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,此非言权力之危乎?”
“先贤亦警醒后人,权力如双刃之剑,驭之不当,反伤己身。”
夫子被这一番话噎住,脸色一阵红一阵白。姜域引用的确实是《御权章》里的原句,他无法反驳其存在。
但要他承认一个刚被他斥为荒谬的学生对经典的理解更深一层,又实在拉不下脸。
他指着姜域,嘴唇哆嗦着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,课堂气氛陷入尴尬的凝滞。
姜璇心想既然场面都已经如此尴尬了,干脆咬牙毅然决然的站起,大胆的表达自己的看法:“夫子!六哥并非否定权力之重,他只是更强调掌权者的责任与谨慎!二哥”
她转头看向姜璨“您说是不是?”